顽石青年

在万能青年旅店可以看九千个日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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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浪你为何要发愁?

太阳在坠落,海浪在发愁,周震南问:“张颜齐你饿不饿?虽然我也没吃的,但你看啊,月亮它是个超大曲奇。”





       只有五天。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光脚踩在沙滩上,不急不慢地沿着那条干湿分界线走。他手里提着拖鞋,全程摸着黑,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旋律,全部都是支离破碎的。


       现在是新一天的四点半,距离踏上第二次公演的舞台只有五天。相比于早早迈步向前的唱作一组,二组甚至还没有明确前行的方向,词作、曲作,统统进度为零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们不眠不休了几乎整整两天,所有人都在拼。他们拼了命地去创作,浑浑噩噩地扒几口饭,靠在墙边都能睡着。可呕心沥血的成果换来的总是胡老师拧着眉头,说,这几段不行,赶紧重新做吧。要来不及了。


       组内的气氛正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,像是在走双人独木桥,脚下是万丈深渊,手里是与对方相接的绳索,稍有不慎,就会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,他们不能失去任何一个人,他们不想失去任何一句带有浓浓情感的歌词和旋律,于是几乎动弹不得,步履维艰。


       要感情,有感情,却做不好这个有关感情的话题。


       所有人都在试图藏起对此的苦恼,收敛焦躁。张颜齐作为营内一贯的气氛担当,到了这地步竟然也开不出玩笑,彻底失去了妙语连珠的能力。最终他找到了一个特别的解压办法,目前只针对他个人设计的。如果四点还没睡着,索性骑辆车去海边吹吹海风等日出,一边散步一边思考。如果好用,他再介绍给赵磊他们。


       他走着走着,想起第二次选组的时候,自己出乎旁人意料的选择,和刚入营时自己定下的,“把周震南当作自己挑战的对象,要超越的目标”。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本就是抱着“想变得更强”的目的入营的,而这样一种想法在遇到周震南以后变得更加坚定。他想和周震南一样优秀,他要和周震南一样优秀。张颜齐一天比一天越发想要站到他身旁的位置去,以够格的实力,以被认可的身份,在最近的距离和他并肩同行,向未来宣战。可现在看来,这岂不是自不量力的荒唐梦?


       他连一首歌都做不好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们之间,差得太远了。


       这里的海浪很忧愁,拍打海岸的浪潮总有气无力,这里的天空也很忧愁,整一大片都是黑洞洞的,上面一颗星星也没有。要是天和海能离得更近一点,近到他们可以手拉手,大概就不孤独,也不会再这样忧愁了。


       脚下的沙算不上细软,走两三步就有零零碎碎的石子和贝壳嵌在里头,踩上去并不是很舒服,但是会让人清醒。清醒——这就是张颜齐眼下最想得到的,所以他每天都来这里。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愿意做一个有痛觉的人,在疼痛之中与未尽梦想的现实和人皆有之的懈怠不断地、清醒地做抗争,这让他感到自己是鲜活的存在,足以去体味生活中一切平凡的美好。


       他一个人看完日出,找完灵感,骑车回去吃早饭了。早饭不好吃,但他得去姚琛床边巡视一圈,看他醒了没有,然后把他拽去食堂,顺便把那个不爱准点吃饭的小朋友也一块捎上。


       主要目的是以上这些,吃口早饭是其次的事。



       四天。


       周震南下台阶前看到辆自行车歪歪扭扭躺在马路边,它的所有者一定在离开时候没对它尽责,风才吹一会儿就倒下了。他把车扶起来,抬眼就看见张颜齐隐没在昏黄夜色中的模糊身影。


       周震南一路小跑过去,身上的汗出的更多了。他用拳头碰张颜齐的后背。张颜齐回头,就看到从自己身后冒出来的小仓鼠。


       他笑着说好巧啊,你怎么也会一个人来这里?


       “一回阳光房就会看见桌子下面的老干妈,一看见就会嘴馋,不如出来吹海风,顺便看看天上的金黄色曲奇饼干充饥。”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心想这创造营把人都饿成什么样了。


       他喊他小糊涂蛋,说你应该吃多点,你太小了。


       周震南没回怼,语言化作行动,直接朝张颜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。张颜齐那张嘴哪能停得住,叭叭地又开始槽他。


       “南南哪里都小,真的只有眼白大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是,也就你的大头能和我的眼白不相上下。张颜齐,承让,承让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舞编完了?”张颜齐变开话题。


       “别说你们组曲子都没编好。”周震南又把话题扔回到张颜齐头上。


       “胡老师让推翻重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再之后周震南就没说话了,张颜齐也不出声,他们并肩走在黄昏的沙滩上,共同分享片刻的寂静。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平时看来好像话挺多,但他讲的话里从没有无用的废话。那些话,或是为了表达自己,或是为了照顾他人。他总担心沉默使对方尴尬,于是就发挥自己的微薄之力避免沉默。


       但是这一刻,他和周震南并肩走着海边的这一刻,他不认为需要用言语来制造些什么。张颜齐用余光瞥周震南的时候,发现周震南也在看他,原来他们俩早就在沉默中达成共识。


       你不言,我不语,这一段路你要走多久,我都陪你走。


       “加油,我相信你们。”


       周震南忽然停了脚步,他蹲下身把脚下一颗特完整的大贝壳捡起来。贝壳在张颜齐眼前晃动了两下,就进到了他的口袋里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也相信你。没问题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只消周震南这轻描淡写一句,张颜齐好像也真就觉得自己没问题了。事到如今,人人都相信他,唯独他自己不肯相信自己,这算是哪门子事?


       他们后来又聊了些别的,一些有意义的废话,一些没意义的趣闻。


       两个人在海边看够了坠落的太阳和忧愁的海浪,才重新走回马路上,张颜齐看到只有自己一辆自行车在那儿,转头问他:“南南你走过来的?”


       周震南点头。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愣了一会儿,想了个办法。


       “这样,坐我车后座,齐哥载你回去。”


       车轮在柏油路上稳稳地滚,后座乘客周震南胳膊理所当然地环上张驾驶员的腰,搞得张驾驶员脸红耳热,手只能紧紧握住“方向盘”,生怕一着不慎酿成交通事故。到时候被判定为醉酒驾驶,张颜齐也没法解释清楚,到底是什么让他醉的。


       是周震南放无可放的胳膊吗?是他把脸埋进自己的后背,大半个身子轻轻靠在自己身上吗?还是那清清浅浅的呼吸隔着单衣飘进来了吗?


       周震南觉得张颜齐身上有凉白开的味道,混着点清冽沉稳的淡淡木质香。他挪开了些距离,换成用鼻尖碰着,张口开始唱歌,唱了一会儿森林,又哼了几句张颜齐的Rocky Boy。


       清凉的夜风在耳边吹啊吹,吹不散张颜齐身上的好闻味道,也吹不散张颜齐耳尖和脸颊上显而易见的红。张颜齐想打自己的脸。没错,第二次公演是会没问题,他也相信他自己,相信他的团队,但他的心现在一刻不停地砰砰乱跳,绝对出了大问题。


       俩人骑一辆自行车回来的画面好巧不巧,被独自下楼闲逛的赵让给撞见了,赵让回头就去大通铺里挨个跟人分享:继持之以恒和丰起超涌之后,南以颜喻终于也达成“骑同一辆车”的成就了!



       还有三天的时候。


       姚琛终于在厕所遇到正闭着眼睛刷牙的张颜齐,他心想说见这个大忙人一面,和他说几句话简直难如登天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最近晚上都在做撒子?我看创二都回来了,就你连影子都没,亏我还想等你一起洗脑壳嘞。”


       姚琛用沾了水的手去掐张颜齐的脸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在海边捡贝壳。”张颜齐嘴里还有牙膏打出的泡沫,口齿不清地解释,“贝壳里面有天籁,是海妖给的礼物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昨天睡前看了童话故事?”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漱完口,把泡沫全部冲掉,靠过去勾住兄弟的肩膀。今天微笑唇的辐射程度大于那双下垂眼的,一言以概之,张颜齐贼高兴。
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昨天在梦里参与了童话故事,姚琛啊姚琛,你羡慕不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“哟,这么好运啊。所以你拿什么换的?我是说那个贝壳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的扁桃体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的嗓音确实有点沙,姚琛从昨天起就嘱咐过他好几遍记得吃药,早治疗早好,咳嗽药水已经放他床边了。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说好,然后又跑去练习室改歌了。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前脚刚走,姚琛后脚就在自己组的练习室门口碰到周震南。


       “谢了,小琛哥。张颜齐他还真一个人半夜在外头吹海风,昨天我找到他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也就随便一猜。不过说起来,你最好还是把他弄回来,他那嗓子经不起这么折腾。他脑壳也不太对头了,刚还给我编童话故事,什么捡贝壳,听唱歌,还说什么我羡慕不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是我捡了给他的,歌可能也是我唱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当我没说。


       姚琛把两边信息一组合,拍拍脑袋转身就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我不应该在这里,我应该去车底和轩哥学poppin。他想。



       两天。


       这天周震南到的比较早,两点半他就坐在沙滩上了,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海里丢石子。张颜齐走过来,干干的声音从后往前跑。


       “今天没有月亮。”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抱怨了一句,并排坐到周震南身旁。


       “刚才我好饿,就把它吃掉了。你来得太晚,不然我还能分你一半。”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伸手给了还在滔滔不绝的周震南轻轻一个板栗。


       “那天你问我是不是走过来的,其实我是跑着来的……我很担心你。”


       别问我担心你什么。周震南想,因为只要张颜齐问,他就什么都说。他会说,我担心你越发沙哑的喉咙,你不足三个小时的睡眠,我担心你身体会不会终于撑不住,到时候还得送医院去,赵磊短暂地失去一个队友,我短暂地失去一个对手,一个兄弟,一个,我很珍视的人。


       但张颜齐什么都没问。这算好事还是坏事?


       “别再来这儿吹风了,这是个得不偿失的蠢办法,看你喉咙都哑成这样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那我们现在就回去。”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手掌撑地,就要站起来。他这会儿又困又懵,只觉得周震南说的也有道理,而他总是会听取周震南的建议,况且现在创作二也已经走上正轨,最艰难的一段路已经走过去了。


       “别——你先别急着走啊。张颜齐!”


       周震南拽住张颜齐的胳膊。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不明白了,这一会儿说走,一会儿又说不走的。周震南的身体一定里藏了两个人,一个是肃正严格叫人不得不服的指令官,还有一个是调皮任性会拽着你一块做坏事的捣蛋鬼。一个在赶张颜齐走,一个喊着张颜齐陪我玩,而周震南本人,好像什么事也没有,摆出一副吃定张颜齐的无辜模样,两手一摊,清水汪汪。张颜齐恨不能马上揪出他的真相——想和我在一块,是不是?


       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,重新坐下,把半个肩膀送出去,任周震南的小脑袋随便靠,最后周震南整个人都缩进了张颜齐的怀里,他并不抗拒。


       看海计划甚至还在张颜齐的纵容下,临时延长了一个多小时。


       一个多小时里,云在漫无目的地流浪,沙时而轻时而重地呻吟,周震南身上的液体像蜿蜒的河一样静静流淌,流出了嘴唇、眼睛、下体。张颜齐吻住了他,他虔诚地亲吻每一处风景,于是两条河在某一个美丽的高原交汇。原本湍急的两支清流在那里平静下来,彼此容纳。直到他们从高原落下,那声响更大,就好像整个天地都在呜咽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不应该留我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你不应该被我轻易留住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哑然,心想冷静如他,都难以拒绝“海妖的歌声”。



       离公演还有最后一天。


       张颜齐不出姚琛意料地开始咳嗽,好在姚琛老早前就提出的“早治疗早好”方案,张颜齐大概率能在上台前好起来,但周震南也跟着一块发起烧是姚琛起先没想到的。


       他觉得他知道其中原委,但他真不想知道。


       果然不能让一个周拼命去拯救另一个张拼命,姚琛觉得是自己大意了。


       过了一会儿,那两个人来叫姚琛一起去吃饭。


       “姚琛不来了!你俩病号自己去吧,我害怕,不想被传染。”


       不过这一天海岸上的生意终于冷清了下来,海浪忧愁地拍打沙滩,想着那两个小孩怎么不来和我玩呀。




张颜齐为何不问嘞?因为他都知道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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